三朝書：在一個婚禮上 | 女書 | 一冊女書筆記 | 羅婉儀 | nüshu | women’s script

。「三朝書」：在一個婚禮上：私密公宣

「三朝書」是一本婦女親手縫製送與女性親友的結婚禮物。「三朝書」寫有女書，表達送贈者對新娘的祝福，在結婚後的第三天，送贈的婦女會手持「三朝書」，親自公開唱誦其書寫的內容。後來，周老師把這本從夏灣村帶回來的「三朝書」讓給我。

這一本「三朝書」，長二十三釐米，寬十三點七釐米。本子用黑色棉布造面，內夾用藍色棉布造裡；書脊平摺，脊位上下角用紅色棉布包裹，寬約三點五釐米，再用三條白線來回穿釘，在書脊處釘成一道「回」字四方格紋，前後對齊；靠右邊揭頁距離約三點五釐米處，還有一條窄窄的鑲邊布條裝飾，布條已經破爛，原來的顏色可能是深紅色，現在看來也只是混混濁濁的淡紅。「三朝書」裡面約有十來張淡黃色的毛邊紙，但損壞得無一整全，無法點算實際的數目，本子前後紅色的扉頁，也是零零丁丁，顏色萎謝，因為毛邊紙的破損，紙張上毛筆書寫的菱紋斗線女書字，也就顯得錯錯落落，斑駁瞭亂，但見幾條粉藍粉綠繡花線，滲雜其中。

我小心翼翼地翻著這本「三朝書」，女書文字零碎錯置，已經很難辨認，一再翻動，想確認錯落女書字的模樣，卻可能把本來錯置的破損的，弄得更錯置破損，而且我本來就不懂女書，實在無法辨別清楚，我把僅僅能夠看到的女書一字一符號的抄下來，雖然或許會錯認錯抄，最後還是請周先生翻譯了。

身坐娘樓中不靜寫信一張ＸＸＸＸＸＸＸ到高門看際三朝盡全色

花笛遙遙步步高前日分開同父義我嘛時時好哭焦細姐聽言疼不疼

妹嘛小時你身邊自以拆開如水浪上又不停下不安口說想開ＸＸ樂

起看望來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

同父所生儂四倈ＸＸＸＸＸＸＸＸ一個子百年春ＸＸＸＸＸＸＸ

親家大郎剛好ＸＸＸＸ知頭路Ｘ就說煩心百路悲有你在樓好過日

我不老成惜疼深送你過啦三朝滿幾母提言好傷心若是由儂口中說

正是娘邊捨樂遙細姐聽言留心疼唯有想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

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女守空房操盡ＸＸＸＸＸＸＸＸ書四眼看

見得如人勝四邊哥哥交盤嫂一位孫亦一個相稱遙送你出鄉到他府

輕薄交親亦抵錢不氣焦枯沒爺在只望高陞作主人不說人家時時氣

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探細姐Ｘ言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

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

就是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

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

ＸＸＸＸ多鬧熱小伯ＸＸ交算ＸＸ日三朝我做信書本奉言會親身

姊娘出鄉如儂在身邊一兒一朵花氣說憂糾難回府ＸＸＸＸＸＸＸ

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

一個哥爺是單薄再望嬌孫勝贏人得說儂齊亦為費娘守空房心亦歡

你在他門來開些記念留心妹一人跨上樓頭冷成水你沒在家見淚流

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千行千般事誰人怎ＸＸＸＸ俺叫你聽ＸＸＸ

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

細姐粗心ＸＸＸ比你情理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長日在他一ＸＸ

ＸＸＸＸＸＸＸ書本寫言ＸＸＸＸＸ兄要慮其儂ＸＸＸＸＸＸＸ

三朵紅花二位完算說Ｘ門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勸你到他多抵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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﹝Ｘ為不能辨認的女書歌文﹞

依內容看，這大概是一本姊妹間相贈的「三朝書」。

原來「三朝書」的裝璜縫製，都有一個約定俗成的標準。「三朝書」一般約二十二釐米長、十三釐米寬，書面用黑布包縫，內襯藍色或碎花棉布，兩布中間再夾墊一層裡布；布包書面上繡有一道或兩道垂直花紋，右邊書脊上下兩角用紅布包裹，再用絲線來回釘綴成「回」字形圖案。文本右揭，前後都有紅色扉頁，釘裝內文約有十五至二十張毛邊紙，但只有前面三張紙張即共六頁頁面上寫有女書，其他紙張都是留白沒有書寫的，其中或夾著繡花用的不同顏色的絲線，及一些剪紙圖案花樣。

「三朝書」的內文或少或多，或四、五十句，或一百多句不等，書寫的格式跟一般舊式線裝書一樣，上下有天地位，行文由上而下，走行自右而左，通篇連寫，沒有分段或分句，亦無標點符號。不同的婦女，製作相同式樣的「三朝書」，每本「三朝書」都顯示出每個婦女獨立的字體風格，或大或小，或稍纖細或稍瘦長，字距行距也不一樣。雖然在發現的「三朝書」中有不曾書寫過的空白本子，一般來說，「三朝書」大都是先書寫而後合訂縫製的。

「三朝書」，可以是姊妹、結交姊妹、姑嫂、堂姊妹或表姊妹間的結婚禮物，也有長輩如親娘或姨娘送贈的。固然，懂女書的婦女會親自書寫縫製「三朝書」，而不懂寫的，也會請懂的幫忙寫下。這麼一本由一個婦女製成而送給另一個婦女的禮物，書寫的內容除了恭賀對方結上良緣，祝福日後過著美好的生活外，很多的篇幅都是書寫不捨、憂慮與悲傷的心情。送贈者會歌頌自己與對方親密深厚的關係；緬懷雙方年少時候那無拘無束的日子；慨歎對婚姻的不能自主；無奈對方結婚遠走他鄉後出現的寂寥；恐懼婚姻生活的種種未知；另一方面也會勸慰對方可適應婚後生活，及盼望對方日後多回鄉探訪等，但更多的篇幅，在在訴說自己的不幸。

這麼一份裝璜精緻內容多樣的結婚禮物「三朝書」，就在女子出嫁後的第三天，由女家送到男家去。女方家人親友在這第三天的早上，帶同抬盒三朝禮到男家祝賀，抬盒三朝禮中有精美的食品和一本一本的「三朝書」；在男家親友高朋滿座之際，在各人品嘗賀禮中的點心糖果的同時，「三朝書」的送贈者，各自捧出自己書寫縫製的本子，逐一高聲唱誦。

可以想見，本來是姊妹幾個，圍攏樓上，織布績麻，讀紙讀扇，本來是私密密的言語，姊妹間的悄悄話，凝聚的，傍靠的，輕細而豐足，這時，遽然在一個男家女家賓客濟濟一堂的公開場合上，恭賀、祝願，夾雜著追憶、離情、不捨，對婚姻的恐懼、怨懟，對生而為女子面對種種的不公、悲苦，由心底牽動，一一細數，漫漫唱誦。秘密的文字，盟生、聚合，然後，分離，女子，再漫漫唱誦。在一個婚禮上，公開的。一個女子捧著一本「三朝書」，公開地，唱讀。然後是另一個女子，另一本「三朝書」。

原來，秘密，從來不是秘密，秘密的，從來沒有完全隱閉著的意思，而且，可以大刺刺的公宣。漫唱之際，也許，沒個人理會。吃糖果的仍在吃糖果，喝酒的一杯一杯的再喝，啃瓜子的照舊啃瓜子。姊妹幾個，執紙持扇織帶造「三朝書」，繼續私密悄悄話。大刺刺的漫唱。洋洋灑灑。